擰巴的小氣鬼

從小孩家回來後，我告訴老婆絕不再送任何自製的食材給人了。
老婆看我的擰巴之氣又犯了，笑說我是小氣鬼。
我以慷慨赴義的大無畏氣慨、一個字一個字地、段落分明地、咬牙切齒地告訴她：
「咱、俺、老子、我就是、就是要做個擰-巴-的-小-氣-鬼」。


你說乍了，乍地就來事了？
唉，這話從那兒說起呢？….
好唄，且聽咱這白頭老擰巴從頭道來。

話說咱倆老的應兒子媳婦之邀，百里迢迢地奔去過洋聖人節，順便迎新辭舊。

接我們回家的路上，兒子幫媳婦邀功，說他們準備的都是我們喜歡的口味。說著說著就提到他們前一天用醬油醃了一塊猪腿肉，正好今天天氣偏涼帶風，早上才把肉晾掛在陽台上，搞得好晚上或明天就有得吃了。
咱順口問說，用醬油只醃了一天不怕不入味或者味道不勻嗎？
兒子說「我們用的是你做的醬油，這醬油拿來醃肉，味道鮮美又不鹹，連水都不必兌。」
咱聽後肚子裡就像有屁憋在裡頭半天放不得般地難過。好一陣子才小小心心地問說「你們怎麼個醃法？」
一聽展示道行的機會來了，兒子得意洋洋地告訴咱，就是把腿肉放在盆裡，丟點兒薑蔥再用醬油蓋過就行了。
「連酒都不必放」末了他還特別加了一句，藉以高抬咱釀的醬油滋味非比尋常的地位。

好唄，咱釀的醬油味道好，醃出來的肉味道特別鮮美。但是，你不會省一點少倒一點，等這一面醃透了翻個面再醃？
非得拿醬油淹過肉才行？
你知道醬油怎麼做出來的嗎？
知道做醬油有多辛苦嗎？
知道要多少時間才做得出來嗎？
真是白瞎了咱的家釀醬油。


才進門，媳婦聽到聲音在廚房揚聲和我們打招呼，並且告我們正在做味噌醃漬魚，手髒不方便來幫我們提行李。
我禮貌性地在廚房門口停了一下探頭打個招呼，正好看到媳婦用湯匙從罐子裡一大勺一大勺地舀出味噌，叭唧叭唧幾下就俐落地在鮭魚片的兩面各糊了一吋多厚的味噌。
兒子適時地說：「這味噌的風味實在不錯，唯一的就是裡面的豆瓣多了一點，拿來醃魚的時候比較麻煩….等要吃的時候，用水洗掉上面的味噌時，還得特別用網子把洗下來的豆瓣接起來，單獨丟掉……」
咱打了個激零，覺得自己的腦子一陣發暈，心臟也很配合地同時抽搐了幾下。
猜想那時的自己一定是兩眼無神地瞪視著虚空，雙腿發軟，步子邁不太開，走動間可能還帶一點踉蹌。….
呵呵，真是好大的手筆啊，這樣做出來的味噌漬鮭魚風味怎麼能不好呢。


雖然是兒子家，終究是個獨立的家庭，住在人家家裡，能幫著做的多少應該做做才不惹人嫌，這也是為客應有之義。所以我就選了飯後偶爾洗洗碗的粗活來幹。
接連幾天，在洗碗當中都發現洗碗槽的下水道不夠通暢。憋忍到了周末，趁大家都沒那麼忙的當兒，咱出聲了；咱大聲囑咐他們拿一個小水桶，把醋、小蘇打、洗碗精和熱水拌勻，然後灌進下水道裡。
好一陣雞飛狗跳後，看兒子把小蘇打，熱水、洗碗精倒進水桶，我適時地說「咳，還要加醋才管用…..」
媳婦乖巧的應了一聲，只見她打開碗櫃裡拿出一個1750cc的葡萄酒瓶。咱心中頓時沒來由地咯噔一下，沒來得及出聲，兒子一把拿過酒瓶，拔開瓶塞，把瓶裡的醋毫不猶豫地倒進水桶。

我、俺、咱告訴你，在咕嘟咕嘟的連響聲中，咱唯一的感覺就是指頭發冷，有涼氣從人中上面經過，心尖兒發顫…. 肚腹之中一股腌臢之氣隨即氤氳而生。

你不知道我說什麼，為啥會這麼激動？
那，那是我耗費心血拋擲歲月才釀出的香醋啊。
他們為了讓下水道流得通暢一點，就這麼毫不憐惜地把大半瓶醋給倒進下水道去了。

我能撒氣嗎？
如果不是我潛意識裡想顯顯威風，嘴賤瞎指揮，兒子和媳婦們會忙著拍馬屁不管不顧地拿了醋就倒嗎？
我賤，我嘴賤，我這是賤胚之氣發作找來的罪哪…..


乍地，咱訴了半天苦你還瞧不出啥滋味來？

告訴你，釀一罈子醋，前期製酒時間不算，從加入醋母菌開始，到味、香融合熟成可堪啟缸出罈為止，起碼八到十個月。
這還不計算為了增加風味口感，在釀製過程中而因應進行的添進新酒，延長醱酵時間等「小」動作。至於釀醋用的酒水的價值更不計算在內。

至於味噌，首期醱酵製作米麴，二期醱酵製作豆麴等諸種動作不算。從下缸醃釀開始到可以啟缸使用，少則十二個月，多達三四年之久，才搆得上「風味」二字。

說到醬油。因為咱的住家是溫帶氣候，曝曬法不適用，釀造期相形地變長，連醱酵製麴的方法和溫度控制也和傳統做法不同。
養麴長麴期間比伺候祖宗還麻煩，每三四個小時就量一次溫度不說，熱了要揭蓋散溫；冷了就得拉設備取暖，數量少的灌熱水袋，數量多的插電熱爐吹風扇，以調整環境溫度。這時人就像進了五行迷踪陣走開不得，每半小時要測一測溫度，免得弄巧成拙造成反效果。
最後每十二小時還得推倒重來，翻豆散團後重新犁溝再醱。
如是以降，務必把醱酵完成時間限制在四十八到五十小時之內，過快或過慢都有過失。
等豆麴養成了，就進入醃製階段。這個階段倒沒啥了不起的事，就是一個「等」字訣。短的至少要等十二個月以上，長的得等它兩三年也不希奇，如此方好啟缸取汁。


辛辛苦苦花了多年時間做出來，自己都沒捨得暢懷朵頤的東西，就沖著小孩說了一句好吃，毫不猶豫地送給他們。看到他們猪拱白菜似地糟賤咱的心血，除了擰巴兩下還能有更解氣的法兒嗎。

這麼說唄，擰巴小氣就是咱敝帚自珍的唯一表現方法。